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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宾 不再高贵

●名家随笔
1998-06-10 来源:生活时报 林希 我有话说

当然,国宾还是贵客,那是一点也含乎不得的,至于普通的外国来访者,我们早就应该平等待人、泰然自处了。

50年代,我还是一个小青年,每次有外宾来访,总要从前几天就做卫生,那时候外宾身价特高,本来类如作家协会这样的机关,条件已经够好的了,也有专人负责清扫,但一说要来外宾,似是专职的清扫工就不可信了,一定要全机关的人一起动手,如此才能迎驾。

而且,说到迎接外宾,也只是做卫生有我们这些小青年的份儿,而会见外宾,我们就不够资格了。那时候一听说外宾到了,大家就只能从楼上扒着窗子向下望,只看见几位名人陪着几个蓝眼珠儿的老外神采非凡地往楼里走,然后会客室关上门,宾主双方就开始亲切会谈了。而每到此时,我们这些小青年连走路都不敢出声,更不敢在机关里随处走动,生怕惊动了外宾,就像外宾都多娇气似的。

一直要等好长时间,最后说外宾不上楼和大家见面了,这时再从楼上望下去,正看见领导陪着外宾站在院里照相,随后,汽车开起来,宾主亲切话别,直到眼看着外宾的小汽车真的开走了,这时才让我们这些小青年到楼下来,分享外宾们没有吃完的水果、糕点。

据那时候有资格陪同外宾的领导说,陪同外宾是一件很严肃的任务,早在外宾来访的前好些天,就要把陪同、会见的人选好,还要向他们介绍背景材料,譬如那个国家的制度、经济政治状况,会见时谈话的主要内容,一些什么问题不能回答,等等等等,说得很是怕人。听了这些介绍之后,不仅不为自己没有资格陪同外宾而心怀不满,反而为不让自己去会见外宾而感到幸慰。生怕自己不成熟,外交无小事,一句话说错了,说不定就会引起什么外交事件,虽然不至于引发世界大战吧,但到底也会造成影响。所以,不能上高台面的人,最好避开外宾免得给自己找麻烦。

后来被送到农场去了,自然就更没有机会见到外宾了。那时候想起来自己居然曾经从楼上的窗户里见到过外宾,心里也暖暖地甚是得意;在农场还有人向我问起过当年见外宾的情况,他们问我陪外宾都吃过什么饭?我虽然没有享过这份殊荣,但到底也吃过几次大席,这时我就向农场里的人吹牛说,自己曾经陪同外宾在什么什么大饭店里吃过饭,果然使大家对我格外尊重。

平反之后,45岁,回到机关,再有外宾来,就让我出来陪同、会见了,因为原来陪同外宾的那些老领导,已经是太老了,而且大多有病。

一开始也是颇为紧张,甚至于还要做些准备,欢迎词如何讲、国内的情况如何介绍、对方的情况又询问哪些,唯恐说错话,惹出麻烦。所以每次会见外宾,事先都有些准备,准备外宾万一提出哪方面不便说的情况,应该如何把话题绕开。

只是渐渐地似是觉得外国人也不那么刁钻,对于那些我们努力回避的事情,他们连问也不想问,似是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有那些事情似的。他们不问,自然我们也不会说,这样渐惭地思想就轻松了,会见时也不那么紧张了。

外国人来得越来越多,如今动不动地就要来一批外国人,说是访问,其实他们更想多看看,几乎并不想听我们的介绍,而且有好几次,他们并不想和我们讨论什么问题,随便说几句话,就等着吃饭了,饭桌上更没有什么正经的话题,一个个吃得那样认真,看来他们和我们一样,到了外国,最感兴趣的事情,就是吃些美味佳肴。

这样,我明白了,外国人到中国来,也和我们到外国去一样,就是想吃,想玩,想买东西。天下人并非人人都只关心政治,大家一起过好日子,才是人类最高的社会理想。

最近更会见了一批外宾,见了面,外宾就向我们发牢骚,也是满腹怨言,和我们一样,端起饭碗吃肉,放下筷子骂娘,发过牢骚之后,他也不怕我们向他们的大使报告,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努力加餐,一面吃着一面喊好,说中国的饭好吃,外宾还问我,像这样的饭菜,一个月能吃上几次?你听听,这不全都是过日子的话吗?过去把他们想得那样可怕,有什么必要呢?

过去对待外宾那样紧张,只能说是我们自己有自卑心理,如今外宾贬值,大家平易相待,倒真是我们国际地位提高的表现;当然,国宾还是贵客,那是一点也含乎不得的,至于普通的外国来访者,我们早就应该平等待人、泰然自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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